有些事,已成終生的遺憾;有些人,只能活在夢裡、活在幽微的回憶裡,除非時光逆溯,世界翻轉過來,否則就只能在記憶的溪流中垂釣……
夜暗無人,拄著筆杖,在文字的阡陌中,去和那想念卻已逝去的人,傾吐思念。
那一年,錯過了和父親見最後一面的機會,至今一想起,心仍隱隱地痛著,使我知道珍惜跟眼前的親人在一起的時光,是何等重要的事,我不想再為自己添上一道遺憾的傷痕……
一早,在嘉義的三哥打電話給我,說奶媽的病情十分危急!
我立刻搭了早班飛機回去,在飛機上,一些屬於童年和奶媽哥哥的往事,在窗外潮汐般的雲霧間一一搬演。我擔心自己是不是又要錯過和媽媽再好好說一次話的機會……
「媽媽再好好說一次話」,這樣簡單的祈求,並不是理所當然,就像現在即使我付出傾城的財富、剩餘的黃金時光,也換不回跟爸爸再好好說一次話的機會一樣,甚至連聽他再對我說一句話,都是妄想。
三哥到水上機場接我,開車到醫院的路上,哥哥說:
「媽媽已經昏迷好幾天,不能說話,看到媽媽的時候,要有心理準備,不要太難過!」聽到最後兩句的時候,我的淚已經在眼眶中盤桓,一陣鼻酸,心也跟著發抖:「難道我要再當一次不孝的人嗎?」
三哥不想讓氣氛太傷感,就一直不停地跟我說話:
「你不要太難過,你雖然不是媽媽親生的孩子,可是你已經比她親生的還貼心,還要孝順,哥哥謝謝你對媽媽的一片孝心!」
哥哥握著我的手,不斷地安慰我:
「媽媽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,那天看護的歐巴桑說,媽媽半夜醒過來,歐巴桑問她肚子餓不餓?媽媽卻很關心地說『歐巴桑!妳辛苦啊!妳肚子會餓的話就先去吃!』歐巴桑很感動地說,她當了那麼多年的看護,從來沒有碰到這麼溫暖的人,自己都已病得這麼嚴重,還那麼關心別人……」
不錯,這跟我所了解的媽媽是十分吻合的,她是全世界難得一見最溫柔的女人,我不就是在她這溫柔的愛裡長大嗎?
小時候,半夜醒來,只要肚子餓,不管天有多冷,媽媽都會爬起來煮濃稠滾燙的稀飯給我吃。她從不管自己餓不餓,但是別人是不能餓著的,儘管家裡沒有寬裕的物質,「愛」卻是這個沒有念過一天書的母親最豐富的財產。
常常覺得她像一口永遠不會乾枯的井,只要我們需要,她會想盡一切辦法,給我們最飽滿充盈的愛。
到了醫院的加護病房外,我們洗了手,套上手套,穿上乾淨的無菌服,我跟著哥哥走向媽媽的病床。
媽媽安詳地睡著,我輕輕附著她的耳朵。低聲地喊她:
「媽媽!我是小龍,我回來了。」
媽媽沒有回應,一股失落侵襲著我。
哥哥拍拍我的肩膀:
「她已經兩天沒有醒來了!」
我感覺更加失落……
值班的醫生走過來,哥哥客氣地詢問他一些該注意的事情。
只見醫師笑說:
「沒辦法,年紀大了,人家不是說『風燭殘年』嗎?」
哥哥不高興但仍微笑地打斷他:
「醫生,請你不要這樣說好嗎?」
沒錯,醫師說的也許不是謊話,但身為病人的子女,是很難承受的句優美卻很殘忍的成語。我們需要的不是這種看似豁達的絕望,我們還想努力地為媽媽再打一仗!不要洩我們的氣,醫生,求求你……
開放探望的時間過了,我擁抱了一下昏睡的母親,依依不捨地離開病房。
回到哥哥家裡,五歲小姪女筠雅逗著我們玩,嫂嫂說:
「筠雅的腰和腿像極了媽媽!」
我似乎也在筠雅的臉上發現了媽媽的笑容。
筠雅的天真這時安慰了我們。
晚上十點開放探望的時間一到,我和哥哥早就等在加護病房的門口。
媽媽依然沒醒,我再俯身抱著媽媽,一直對她說話,哥哥在旁邊一直給媽媽打氣:
「媽媽!小龍回來看妳啦!妳不要生氣啊!跟他說個話好嗎?」
這時媽媽的眼皮動了一下,眼睛稍微睜開,不到兩秒鐘又合上,我和哥哥高興地叫了起來。
雖然只是眨了一眼,但讓我們更有信心再陪母親跟病魔奮力地搏鬥……
我搭最後一班飛機回台北,一路上又陷入哀傷的情緒中,雖然媽媽的眼皮動了一下,可是會不會太樂觀呢?今天和媽媽的擁抱,會不會是最後的擁抱呢?
「我多麼希望再和媽媽好好地說一次話,一句就好。真的!」
我在黑暗的天空中飛行,在距離上帝最近的地方,苦苦地向祂哀求……
後記:(這是多年前寫的一篇文章,而今媽媽已經離開我們好幾年,突然好想她~~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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